北國草(出版書)分章 8

從維熙 / 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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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能忘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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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弹支曲子吧!”

“弹个什么呢?说。”

“墨西的《鸽子》。”

黎生调了调琴弦,戴,刚琴弦,突然“嘭”声,睁眼看,原是个梦,正躺在北去的列车

沮丧地看了眼,刚才打断梦幻的,是从中铺件老羊袄。的“楼”,是个子贺志彪,这个从北京门头山区的车把式,对竟然无所知,依然鼾声如雷。这黎生再也无法入了。

黎生越是回忆刚才破了的梦幻,越觉得贺志彪的呼噜声耳,“哼——哈——哼——哈”的巨响,有时居然掩盖了车的隆隆声响,这使黎生到了无法忍耐的程度。从铺位坐起,想把手到中铺去,把贺志彪醒,但想了想,觉得欠妥当,苏书记已然在众目睽睽之,点了次名了,还没到荒地,就为呼噜引起纠纷,那就更显得黎生是群之鹤了。可是吧,质量的呼噜,震得脑仁。该怎么办呢?擞着喉咙咳嗽几声,想用声音把“雷公”唤醒,结果自己嗓子哑了,那“哼——哈——”的雷鸣声依然如旧。终于脑瓜转,计捡起了那件老羊袄,把它当成制止呼噜的法武器,用甩:“哎!个子醒醒,袄掉地了。”这回,黎生的计谋发生了效能,贺志彪果真翻了翻,探头向说了声“谢谢”,但没两分钟,“风箱”又重新“哼哈哼哈”地拉开了。

黎生落生在法国,从小是喝牛吃面包的。小时候由于得又又胖,法国家牛商,曾把的照片,当成广告印在报纸行法文小字:“瞧!本公司牛喂养的中国婴,又又胖。”用的形象招揽牛订户。九四五年抗战争胜利,十岁的黎生,跟着从巴黎回国。的二老分别在学里法文,生活非常优裕。黎生从小喜欢唱歌,从七岁起,到钢琴的椅子像音乐师贝多芬童年时那样,模仿着窗外马车的奔跑声,叮咚叮咚地按着琴键。到了十八岁,和俞秋兰同学时,对吉、小提琴已经掌得十分娴熟。每逢国庆、“五”学校里演节目时,黎生总是成为舞台的中心黎生虽然有定的艺术资质,但缺乏成为个艺术家的恒心。今天吹笛子,明天弹琵琶,因此在音乐这个行当中,属于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,又样样稀松的。由于小时候在巴黎耳闻目染的结果,比同龄的年早熟得多,讨厌城市里姑的修饰美,而喜欢加修饰的自然美,在投考音乐学院附中落榜,得已而了农机学校发现了颗命运中的星辰——那就是俞秋兰。在女同学中,着比谁都朴素,衫很少,就连扎系头发的发绳,都用的是“猴筋”;笑,没有点矫造作,,都显得那么完美和谐。这对于从小就看厌了,青眼窝,描眉画眼类少女的黎生说,如同觅到了田园诗,嗅到了自然的新鲜样——开始追朴素得像村姑样的俞秋兰了。这次报名到北荒垦荒,固然有点年开垦“北仓”的,但更的成分是对“村姑”的追逐。在那个奇特的“宴会”,向苏坚了保证,对惊扰美梦的呼噜声,还是难以忍耐,赌气地把张纸了,成两个小纸团塞耳朵里,懊丧地躺在铺位

“嘻嘻嘻嘻铺的伙伴,知谁在地发笑。

黎生朝看去,黑脸庞的小妮和的小表——调蛋石牛子,分别从左右的三层铺位,朝笑呢。石牛子瞅见黎生发现了带着点友好的讥讽度,嘟哝着说:

“神经病!”

黎生子怨气正无发泄,从铺位坐起,质问石牛子说:“说谁?”

“谁有神经病,说的就是谁。”石牛子从了脖子,“吗用纸蛋塞耳朵?”

“像车拉笛样的呼噜,别受得了吗?”黎生觉声音了起正想把贺志彪醒,这回找到了茬

这个怎么理?”石牛子像猴子摆秋千那样,跳,从跳了,“刚才个子扔老羊袄,就存心把家给鼓捣醒了。现在又矬老婆声,的心真像本皇军说的:了的有!”石牛子学着电影里本军官的声调,半开笑半认真地朝黎生扮了个鬼脸。

觉时间,没笑。”黎生瞪了石牛子眼。

石牛子用眼角斜睨着黎生说:“自个失眠,就该找找自个脑袋里的虫子,拿别撒什么气?就知打呼噜觉,妨碍觉了,有多累吗?从门头岭背着行李,翻山越岭地走了几十里山路,才到门头的公共汽车,车时,又帮助那些‘头发的’往车厢搬运行李。是瞎子,还是聋子?”

什么挖苦?”黎生觉得这个比喻,对是十足的敬,马对石牛子带的话作了反应,“谁是瞎子、聋子?”

“别忘了,”石牛子撒着角说,“这是去北荒,坐飞机去巴黎。”

黎生更受住了,净的脸成紫,朝石牛子喊:“这是什么意思?难只有这是去开荒?”

妮从溜了,横在两个中间,批评石牛子说:“牛子话里别带犄角么!”

“带犄角有什么好?”石牛子像个稽相声演员似的,肩膀说,“犀牛的犄角,羚羊的犄角还能治病呢!就怕吃。”

黎生还想说什么,头,看见车厢里的伙伴都涌向这,只好闭住,坐在铺沿呼呼气。带队的迟冰,迈着两条螳螂没到跟,“弹”就飞了:“真自觉,还没到荒地,们就争吵个没完了,到了荒地还把北荒给翻个个?”

虎里虎气的石牛子气地说:“是用能把北荒翻个个黎生订同,年三百六十天,天天吵,那就用马拉犁和拖拉机了。”

披着的棉袄:

“小同志,怎么这样说话?”

“怎么说?分青,各打五十板就对头吗?贺个子累了,打几声呼噜,犯了哪条法啦?就看黎生的斯文——”

边往推石牛子,边对黎生解释说:“脾气好,家里给起个外号,猬。”

黎生缄默了。迟冰接茬说:“谁到北荒奓们就拔谁!”

石牛子在乎地晃摇着脑瓜说:“别吹牛,在初中老师都管,就凭这带队的小‘官僚’,能吓唬住猬——看着着急,。”

争吵的声音,终于把贺志彪给搅醒了,眼窝,训斥石牛子说:“这小子吊哪门子歪,有到荒地去驾辕拉,别在这子,‘楼’觉去。”

个子,也真有点吕洞宾,分好赖了。拔冲,倒猪八戒抡耙子——打开孙猴了,真是把别好心当驴肝肺。”石牛子示弱地摆副天怕、地怕的架

‘楼’去。”贺志彪从中铺坐了起

,就!”

贺志彪没有多说废话,从中铺手揪着石牛子的脖子,另只手抓住石牛子的,像当年的项羽再生,举就把虎里虎气的石牛子举到半:“石牛子,?”

石牛子在卧铺的缝里踢蹬着两只烂地说:“————”

“好!”

随着这声“好”,贺志彪两已经蹬铺,像篮员投掷篮那样,子把石牛子塞了第三层铺位。奇怪的是,石牛子没有着恼的神气,朝黎生斜愣眼珠,就规规矩矩躺在那了。

,事到此就告段落,并黎生的面子。偏偏黎生自尊心极强,反复向周围的伙伴解释袄的好意,反而引起伙伴们的了。

“小,”马俊友第个发了言,“这个男同志怎么这样絮叨?拾起袄,悄悄给去就完了嘛!为什么还声地告诉?结果,车厢里的伙伴,没被老贺的呼噜搅醒,倒被声音吵醒了。”

“是这个也真有点怪,着就躺在那呆着好吗?”叶声悄语地说,“在三‘楼’,始终没着,脑子里想着那‘烟泡’的样,怎么想也想。”

“这是资产阶级思想的反应。”迟冰板着面孔,给黎生的行为了纲。原是北京郊区团区委的个组织事,也是垦荒队的发起。由于在团区委工作,又因为在倡议书,用手指的血签的名字,被卢华、马俊友、贺志彪等十几个员,推选为支部书记。在垦荒队中,但年龄居于全队首位,个子也为全队之冠。迟张刀条形的脸,瘦板,脖颈,再两条鹭鸶般的,在这群年中间,就像羊群里的只骆驼。少言寡语,角微微沉,在这群生龙活虎般的伙伴当中,是个最严肃老成的青年。由于是垦荒队的支部书记,自然说话落地成声,“资产阶级思想”几个耳字眼,但使黎生脊梁往外冒凉气,也使其垦荒队员吃了惊。

个子贺志彪说。“老迟,看没那么严重。家子子还有个马勺碰锅沿哩!去也就算完了。哎!这事都怨,据告诉,生那天,气就像拉风箱,哼哈——哼哈——”

垦荒队员们都笑了。

小姑妮笑弯了抹着笑的眼泪说。“让贺们讲点的故事吧!真有意思极了。”

“对!反正也着觉了。”石牛子从三‘楼’探首先响应。

行。”迟冰阻拦着,“黎生的生活检讨会,可以暂时开,觉可,咱们从鹤岗市车,还途行军呢!”挥挥手,把男女垦荒兵都轰开了。但是,当迟冰爬自己的铺位之,几个小青年又悄悄溜了们央着贺志彪讲点什么,以驱赶夜间行车的

“说点什么哪?还是说说有关觉的事吧!”贺个子从那件老羊袄里掏纸,卷了烟,鼻孔里雾似地说,“有回,牵着头毛驴,门头山货收购站,去生产队打猎打的。去的时间,响晴的天,回的路,雷公哇哇地哭开了。那天天得像黑锅底,雨得如同天银河扒开了子,哗哗地个点了。该咋办呢?走是走成了,只好拉着毛驴到山坡个石洞里去歇醒的毛病,只打架,就像样,连旁响炸弹也听见。怕再犯这个毛病毛驴跑了,就用绳,在毛驴的,另头拴在。那扣刚刚系完,了梦乡。好家伙,们猜怎么着,觉就了半天夜,等的时候,已经躺在家里热炕头了。想:这概是作梦吧!明明在山洞里么,咋就会到了家呢!睁开眼仔看了看,挂着粱穗子,墙贴着胖小子骑鲤鱼的年画是到家又是到了哪了哩?爹:‘咋就回到家了呢?’爹用烟袋锅子敲打着炕席骂,‘哪辈子作孽,生这个‘醒’。半天回村,乡们都以为山洪卷走了呢!村里派,哪都没的影;当乡们正在着急时,忽然从山洞里传声音——’说:‘爹,定是那条驴饿得哇哇了吧?’爹说,‘驴可能也了,可是乡们都没听见,却听见了打雷样的呼噜声,这才把找着,用担架抬回了。’说,‘真也怪了,咋就哩!’爹照着脑门就是烟袋锅子,气得脸发青,,跳着,‘咋会知哩?躺在担架还呼噜呼噜地打雷呢!’由这,乡们给起了‘呼噜贺’的号。同志们,们想想,这样打呼噜,能邻里的休息吗?所以这事能怨小,应该批评。”说完,贺志彪站起说,“黎生同志,好好觉吧!足了,到车门去吹吹风。”袄转向车门走去。

这时候,垦荒队员们才知个子的当了。们看贺志彪所以讲这段真真假假的笑话,单是为了取笑,更重的是缓和车厢里的张气氛,以安黎生的心。别看这个面孔气,两手结了老茧的山里,心眼还得如同针尖、麦芒哩!黎生到了疚,拦住贺志彪的去路,难为地说:

个子,原谅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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